博士生是不幸福的群体吗?
薛涌专栏 修身小道
记得我刚进耶鲁读研究生时,我的英语需要补课。当时上的是英语暑期班,老师是位正在读语言学的高年级博士生。那位老师第一堂课就倒苦水,说的一句话我至今难忘:“博士生是一群不幸福的人。”
显然,他看得出我们这些“老外”对此有些惊讶。于是他开始解释:那些读博士的人,在本科时就出类拔萃,被赏识自己的教授鼓励着继续深造,进了这个门。但几年下来一看:当年那些远不如自己的同班同学,都挣了许多钱,有些人真成了“大款”。自己则还在这里苦哈哈地读书,每年拿那么一点生活费。于是觉得自己顿时成了“输家”,又由失落转为愤激。当时学校里的研究生助教正酝酿着闹罢课,说学校支付的钱太少。其实,那时耶鲁的研究生给一门课当助教,拿的钱比在外面的小大学独立教一门课还高不少。我们初来乍到对此感到不解。这位学长的话,多少也帮助我们了解了一点“美国国情”。
但我自己后来读博士的经验,感受和他讲的基本相反,觉得拿着那么点生活费过着的是世界上最美的日子:时间都用来干自己最想干的事情,打交道的往往是在学术界中最值得钦佩的人,你进这个门之前,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有和这些大学者直接对话的荣幸,而且什么功利考虑都没有。世界上哪里找这么好的地方来“养气”?
我在读博士期间,在中餐馆认识了位建筑系的研究生。他发现自己的兴趣在政治哲学上,正在准备转行,而且知道自己半路出家,资历不够,像耶鲁这种名校基本进不去,只能退而求其次。我劝他慎重:毕竟耶鲁建筑系是块很响亮的牌子,来之不易。读政治哲学的博士,名校毕业找工作都难,何况普通学校。我还讲了我们课程中有些博士生,最后转行当律师去了。毕竟钱多不少呀。他一听就摇头:钱多?你知道律师过的是什么日子?哪里有一分钟是自己的?几个月后见到他,他高高兴兴地告诉我,自己被一所州立大学录取了。
人是社会动物,不管你怎么独立,也要依赖他人的服务;为了换得这些服务,你必须把自己的一部分拿出来和他人交换。当你不得不拿出来和人交换的那部分越少,你对自己的拥有就越多。最理想的是,你什么都不必拿出来,专心致志地投身于那些你喜欢的活动,还有人从你的活动中受益,并给你报酬,维持你的生存。这样,你岂不是全部拥有了自己?
西方的大学,最重要的一个源头是宗教机构。穿着教士长袍的师生和满街乞讨的托钵僧其实属于一个系统,清寒本是值得追求的生活格调。如今的大学已今非昔比,但当年的传统还在,而且影响很深。贫困潦倒的文科博士,也许就是一个例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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